【雨殤】
「好了,就這些。」將墨筆輕擱著,淵只嘴角揚起一抹滿足的笑。
看著桌上墨漬未乾的列表,嘴裡照著念:「人蔘,枸杞子,黃耆,何首烏,茯苓…恩…這樣應該不缺了吧!」
「這陣子天氣變化這麼大,病的人可多了,害得百荏和師父都忙翻了。」
「藥櫃裡的草藥也剩不多了,我自動自發幫忙採集,百荏和師傅一定會誇獎我一番吧!」」
挺了挺腰,腦裡幻想著兩人對她稱讚不絕的表情,開心地捏起紙張塞進袖裡,踢踏出了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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見原本清澈的天空開始爬滿烏陰,百荏不住地皺起眉頭。
剛診完病人的師父正一手撫著膝蓋,一手開著藥方。
「…師父。」
師父年紀大了,可受不得這樣濕寒。「天氣轉陰了,咱們今天就提早回去吧。」
老藥師回頭看了看滿臉惆悵的弟子,將筆沿著硯台邊緣沾了沾,把剩下的藥方寫完才徐徐地回話。
「好吧,再診三個病人咱們就回去。」
師父就這老脾氣,就是只有那麼點時間,就算自己已經有多疲憊,能看多少病人就看多少病人。
「就只能再三個。」百荏一臉嚴肅,用眼神指指老藥師的膝蓋。
見以前事事都得依著他的弟子,現在反倒過來管他,老藥師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。
但聽得出那並不是不耐,反而參雜了幾分安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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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淵只,幫師父倒杯熱茶。」百荏前腳才踩進門便大聲喊著,可怎麼都沒見著人影。
只見得桌上有張紙條潦草的寫了:「我出門去了馬上就回來。」
「這丫頭又耍什麼花招…天氣都這麼陰了還傻頭傻腦衝出門。」
侍奉師父喝茶休息後,百荏坐在正對門口的椅子上翻著他那本《本草綱目》。
不知道翻閱幾次的書本早已泛黃,邊邊角角皺著,整本書蓬鬆無法闔緊。
百荏左手拄著臉,右手捏著正在看的那頁。說是在念書吧,卻時不時地往門口瞧,怎麼都不上心。
一旁的茶都放涼了卻動也沒動過。
書翻了不到十分之一,忽地一股濃厚的潮濕氣味襲來。起初幾滴小雨零星隨意灑灑,眨眼卻成了滂沱大雨。
嘈雜的雨聲將外頭交織成霧茫茫一片,百荏眉頭鎖得更緊了些。「那丫頭是去哪溜達了,這時候還不回來。」
瞅著角落裡的兩把油傘,沉默許久。
「雨下這麼大,沒問題吧?」捏緊了書角,百荏喃喃自語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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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唉唷,我的老天爺啊!」淵只驚呼著,掩著懷中的藥袋躲進了一旁的屋簷下。
「怎麼突然下起這麼大的雨!!」拍調身上的雨滴,但雨水已經潤濕了她的肩頭。
蹬了蹬腳,淵只嘟著嘴直望天空發惱。「這下可好啦,照這種雨勢回去藥草全受潮了,若長黴了還談什麼補呢!」
只見那雨喧嘩著,對這小妮子的一頭熱完全沒有要示弱的意思。
「哎,回去大概又要被百荏念個臭頭了。」
腦中浮現了他冷冷的臉,雙手抱胸,皺著眉頭,滿滿是責備的眼神。
但不知為何,想起來卻覺得心頭暖暖的。
低頭望著懷中的藥袋,她若有所思地輕撫著。
「還是等雨小再走吧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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似乎很久沒這樣一個人走在大雨中了,以前都有師父陪的。
但他老人家忙了一天也該休息了,不該驚動他。
「一個人也是可以的。」
百荏深呼吸了一口氣,握了握傘柄,往雨的更深處走去。
沿路探聽著淵只的去向,緊鎖的眉頭一刻都沒鬆開過。
「這蠢丫頭出門也不說去哪,叫我上哪找人阿。」
噴濺的雨水沾濕了肩膀,鞋也都浸得濕漉漉地了。只覺得一身沉重,空氣潮濕得令人喘不過氣。
吵雜的雨聲冰冷地鑽入耳朵,眼前的一切被洗得似實若虛。有那麼一瞬感到幾乎暈厥。
回神,握緊傘柄的手背迸著青筋,指尖幾乎滲入掌心,若是不這麼用力的話就沒法制住顫抖。
「行的,這毛病總是要克服的。」再次深呼吸,定了定神,邁開雙腳前進。
一段路後,朦朧中看見屋簷下模糊熟悉的身影。
腦袋終於清醒幾分,心裡盤算著該如何好念念這丫頭。
走向那身影,距離短得足夠看清臉後,只見那女孩尷尬地吐了吐舌頭,提了提藥袋說:「嘿嘿,我忘了帶傘。」
「我說妳阿……」語聲剛落,應聲便是一聲巨雷轟然。
百荏彷彿被劈中似地愣在原地,再也握不住的傘由手心滾落,身子一軟,攤倒在雨中。
滂沱大雨立刻不留情地侵蝕他的身軀。
顧不得手中的藥袋,淵只一個箭步奔到百荏面前,用左臂撐起百荏浸在水窪中的上身。
「百荏!百荏!」撫著他冰冷的臉頰,只見他面色蒼白大口喘著氣。
「怎麼啦?哪裡不舒服嗎?」第一次看到百荏這樣的狀況,她慌了手腳,急得眼淚在眼裡亂轉。
雨聲在耳窩內無限放大,每一點都雨滴的聲響都讓他覺得震耳欲聾、頭痛欲裂。
「停下來!!安靜!!夠了!!」只見他摀緊雙耳,身體蜷曲,微微顫抖著。
「百荏!?」是誰?
「百荏!?」是誰在叫我?
漸漸的,這個世界就只剩下雨聲,雨的顏色,雨潮濕氣味,淹過胸腔,淹過鼻樑。溺水般無法呼吸,嗆得胸口刺痛難耐。
背脊上的寒意沁入骨裡,心頭一冷,像是被什麼掐住似的。
嘈雜的、紊亂的、發霉的、泥濘的、濕冷的、黑灰的……鮮紅的。
果然。啊,果然。
這個天氣果然還是噁心得令人想吐啊。
那呼喊聲逐漸被掩蓋,眼前只剩一片灰濛濛的。灰濛濛的。
啊,好累啊。夠了,別再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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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百荏!?」是誰?
「百荏!?」是誰在叫我?
朦朧中一個女子的聲音清脆的喊著他的名字。
緩緩睜眼,陽光射入瞳孔瞬間世界一片亮白。
揉了揉酥鬆的眼皮,定神才想起自己原來在林子裡睡著了。
「唷,小子醒啦?」這次是個低沉的男音。
抬頭一看,只見兩人笑盈盈地看著他。「讓你負責採這區的草藥你竟然在這打瞌睡!」男人苦笑著說。
低頭摸了摸裝草藥的袋子,才半分滿。糟了,父親說至少要八分滿啊。
「我、我現在採!」小小的身子慌忙地爬起,卻因瞬間貧血眼前發黑又蹲了下去。
「真沒用!」男人沒好氣地說到。
「呵呵呵,還真不知道是像到誰呢。」一旁的女子咯咯地笑了起來。
(待續)